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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3章 密函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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妙悟。妙悟。像是某時某刻忽然間明白過來,這二字莫名落在心頭,久久塗抹不去;而當“殷妙悟”三個字順理成章連在一起,溢出唇舌,姻姒可算是釋然:這世間種種,無非愛恨,恨愛一般,傾註了比想象中更多的感情。

恨還要覆雜一些,往往隨愛而生。

所以她說,若對他只有恨,該有多好。她要感謝癡兒的出現,在生死抉擇之間肯定了對於那個男人的感情,她親口對他說出這個名字,或許才是真正原諒的開始。

姻姒坐在窗前,側目望著院落中正在下棋父女二人。她出生之際娘親便已仙逝,從父親的口中聽聞,母上乃是一方山神,美麗溫柔,只可惜紅顏薄命,甚至沒有來得及看到她長大成人。在這一點上,姻姒覺得自己要比母親幸運許多,至少現在她知道,遠遠看著自己的骨肉和所愛之人,原來是這樣一種感覺。

殷肆在笑。那男人的笑聲低沈清透,自從回到扶桑,她已很久沒有聽到他真正的笑聲。

殷妙悟跟在他身後,一雙琥珀色的眸子始終不離眼前偉岸神明,小臉上掛著笑容,令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憧憬著去見東商君的自己:那時的她約莫也是這般神色,手裏捧著親自包紮好的松子糖,在人群中踮腳張望,盼望與自己同齡的男孩子可以第一眼看見自己,喜歡自己。

血濃於水,無論經歷過什麽,又被什麽阻隔,孩子對於十年未見的爹爹,到底是打心底裏願意接近的,更何況,她的父親,是那麽溫柔,那麽值得尊敬的一位神明。幾日相處,倒是與殷肆“臭味相投”,跟在他後頭一口一個“阿爹”叫的歡。

東商君才不是混蛋爹爹,他很好的,怎麽會是混蛋呢?他是好爹爹,會對我好,也會對阿姻好——或許是受了殷肆的“慫恿”與“指使”,後來癡兒如是與她爭辯。姻姒本想喚一句“乖癡兒”,熟料卻中途改口,一聲“乖妙悟”剛道出,聰慧如她,便會心一笑蹦跳著離開了。

好像一切就能這麽風平浪靜下去,她終於將一樁樁心事了結,不再是沙場上囂張跋扈的西參娘娘,不再是南坪皇城對愛情憧憬執拗的香盈袖,塵埃落定,她只是姻姒,一個深深喜歡著東商君的女人而已。

她嘆了口氣,將手中刻有“西參親啟”字樣的卷軸擱在一旁。本是想著喚殷肆一並來看,又一直未尋找時機,轉而又想,這沈睡在詔德泉底的秘密已經被封存這般久,那麽晚一兩日應該也無關緊要——或許她應該先看一眼才好,再決定要不要告訴殷肆。剛要起身,不想被人從身後圈住,男子的聲音在耳畔響起,“在看什麽?”

“沒什麽……還是遷徙浮臺子民的事情。”姻姒一驚,順手將卷軸壓在枕頭下,扯出一抹淺笑,“晌午無事,便去‘盈袖’走了一遭,有些感慨。”

雖身在海澤宮,頂著準夫妻的名號,這幾日兩人卻未有合寢。或許是因為避嫌的緣故,或許是為了顧及殷妙悟的感受,又或許,只是單純地給彼此一段適應的時間,好在新婚之夜,顯得不那麽尷尬。

眼下,她的床算得上是海澤宮中最安全的地方。

“浮臺子民如何?可還住的習慣?對你,是否還有埋怨?”他面露嚴肅,發出一連串疑問,“若是章哲哪裏安排不夠妥帖,你要與我說,我親自去一趟。”

“倒不必。”她搖頭,“我自己做主做了些安排,定了些規矩,不會給海澤添麻煩,明日你再陪我去一次海中島,那兒還有不少浮臺舊部。玄蒼昨日傳來書信,已經帶著最後幾名烈焰谷部下動身前往海澤,最遲今日晚間便可到達。我想先將她們安排在海澤城內。”

“你倒是沒和我客氣。”他哼笑。

“雖然嫁到海澤,我好歹也是勾陳帝君親封的西參娘娘,這點小事還不能自己做主?”她挑釁般地回望過去,“東商君可別忘了,我可是扶桑神魔中唯一能與你抗衡的,即便嫁了你,往後輔佐殷澤也得各自為政,你可不要妄圖改變我的想法。”

他哈哈笑了起來,連聲附和,不會不會。

“說起來,這些年諸神魔呈給勾陳帝君的奏折可還是都到了你這裏?”她壓了聲音,目光灼灼,“既然話到了這裏,我覺得有些事還是與你明說為好——殷澤不再是個小孩子了,眼下還有安淑儀在身邊,神魔雜事終歸要由他自己閱過才算得當,你這個做哥哥的再不放心,又能扶著他走多久呢?若是有一天松了手,叫他自己走,不知會跌的有多慘……”

聽罷她言,殷肆的臉一下子沈了下去,“不是我不肯放手,只是……以殷澤的心性,當真做不來。神魔決斷之事絕非兒戲,一步錯,步步錯,我怎麽能把這些責任全數推到什麽都不懂得弟弟肩上?這麽多年來,我遭人非議如此你又不是不知,卻仍得殷澤信賴,甘願把扶桑神魔之事交予我打點……阿姻好好想想,他眼下除了我,再無其他人可以依靠……畢竟,我們身體裏都流著一樣的血。”

“罷了,多說無益。自家兄弟的事情,你們自己把握便是。”姻姒終於認輸,事實上,這是他們之間一直在回避的一個問題。擡眼望了窗外,已然沒有了殷妙悟的身影,“癡兒呢?方才還見你和她在院中玩耍……”

自從雙眸中的咒術被歐陽羽解除之後,這個十來歲的小丫頭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,對所能看見的一切都充滿了莫大好奇,一刻也不能停歇——所幸的是,關於眼睛一事,她並不責怪她,甚至都沒有刨根問底去詢問……她只是要她也不去怪他,三個人,好好在一起。

他瞇眼,“你還管她叫癡兒?”

姻姒怔了怔,改口道,“妙悟……她在做什麽?”

“與我下棋輸了,應了承諾之事,去向青青學避水術和遁地術。”殷肆微微勾起唇角,提及自家掌上明珠,不由心情大好,“我武功路子太過刁鉆,等她拳腳與輕功紮實一些再教她;至於仙術,你得空便去教,‘司星神女’一職我已向勾陳帝君討下,我東商君的女兒,可不能輸給任何人。”

“下棋?”

“是啊,昨晚才學會如何落子,今早已能與我對弈——收斂有度,兵不厭詐,孺子可教。”

“聽起來,她學的很快。”略有欣慰。

“豈止是學得快!那孩子的資質甚好,甚妙。”欣喜之意溢於言表,他迎著她的目光,毫不吝惜讚美之詞,“我當真不知該如何感謝,你與妙悟能留在我的身邊,這是多麽好的一件事情——其實我一直在後怕,想這十年來無數個日日夜夜,你和她究竟是怎樣度過的?你又是如何讓費盡心思向她隱瞞關於我的事情?我想起了我的母親,我不希望妙悟成為第二個我……”

“自然不會。我能保護好自己,也能保護好她。”姻姒知他年少流落人間,日子清貧,因母親成為卑賤暗娼而備受歧視唾棄,即便眼□入神籍,貴為東商君,這個男人依舊對往昔的時日耿耿於懷。

他頓了一下,聲音愈低,“若非是因為我,想來也不會帶給你們那些苦楚。”

“若非有你,也不會有妙悟。”姻姒反駁,平靜地如同一汪幽泉,“別忘了,她也是我的女兒,我從來不曾憎惡她,我與你娘親一般,與玄天黑龍清寡一般,只會更愛留下的東西。”

更愛的東西……於是只剩沈默。

沈默間屋外淅淅瀝瀝下起雨來,綿綿細雨順著檐角匯成細細一縷,透過窗子恰巧可以看見。姻姒不曾想,海澤會忽然下起雨來。這雨略顯纏綿,不知要下幾日,可否會耽誤婚期。依稀記得兒時聽得浮臺的老仙人說過,姑娘家若是騎過狗,大喜日子怕是要落雨——她是沒有騎過狗的,只騎過天狡神獸,玄蒼自然不是狗,所以她覺得,雨很快便會停下;轉念又想,這雨若是下在浮臺,該有多好。

她想她終究是放不下,關於很多人,很多事。

日子飛快,轉眼海澤宮中早早懸掛起的那些紅綢,就有了意義。

外頭的熱鬧似乎與她無關。但這麽說來似乎又有些矯情且沒有重點,姻姒想了想,暗暗罵了一句,不就是成個親嘛,真他媽的浪費時間,浪費精力,浪費銀子。

想來也知道來了許多賓客。東商君與西參娘娘大婚,勾陳帝君尚且移步海澤宮,扶桑神魔怎有人敢不給這個面子?自日頭初生時刻,海澤宮中便輕歌曼舞不停,佳肴美食不斷,各路神仙妖魔競相祝賀,然這其中有多少出自真心,有多少只是充數來看個笑話,卻不得而知了。

神明成婚,若送金銀便是俗氣,多以奇珍異寶相贈。姻姒算了算,要是年年都能辦它一場,把些用處不大的法寶靈藥折合成銀兩,這收入還是頗為可觀的。只可惜少了殷妙悟一場滿月酒,只好等到冊封神籍時再好好撈一筆,這孩子的嫁妝本就差不多了——被自己的惡俗念頭嚇了一跳,西參娘娘想了想,決定堅持這個惡俗的念頭。

反正已經是神仙了,犯不著學不食人間煙火的高人一般淡泊名利。

更何況,她可以肯定的是,這個想法一定能夠得到殷肆的雙手讚成。

披上紅蓋頭前她瞧見妙悟穿著漂亮的紅衣裳對她笑,那孩子笑起來眼角微挑,像極了她的父親。她曾經無數次在夜裏祈願,希望那個孩子在往後的日子裏,不會遇到負心薄幸的男子。

天地、星辰、君王。三拜與凡人有些不同,所幸她也不曾在意。

高堂未設。先任西參君白馳也始終沒有出現,或許,他不至今知該如何面對身在海澤的西參娘娘,也不知如何面對因浮臺斷水一事遷址海澤的臣民。

繁文縟節一向是西參娘娘所不喜歡卻不得不遵從的,前腳剛踏入裝飾一新的婚房,後腳便拆了發髻上沈甸的鳳冠珠花,任憑隨行的青蛇精怎麽勸說都無用。直到一個人靜坐在喜床上等候新郎歸來,她才覺得有些不妥,又怯怯將蓋頭給自個兒蓋上,雙手交疊擱在腿上,做賢良淑德狀。

可是西參娘娘未婚產子,背棄浮臺,於父、於夫、於君、於臣皆有愧疚,哪裏還有什麽賢良、淑德可言?

想她年幼時處處砥礪德行,生怕被遠在扶桑另一端的東商君給比下去,努力成為受人尊崇的神明……可如今,她在那個男人的臧嬌金屋芙蓉暖帳之中,卻發現,唯有變成冷血絕情視骨肉親情為草芥之人,才能將他給比下去。可她不要,她寧可就這麽輸了。

再比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,只會兩敗俱傷。

東商君並沒有如同念想中那麽完美無缺。她自己亦是。

正當神游之際,卻聽得屋門被人推開又閉合的聲響,知是他來,心不由一顫——許久未有單獨相處,洞房花燭夜本就氣氛尷尬,燭火搖曳,幽香彌漫,可她連怎麽開口都沒有想好。

待那人步子走近,一身酒氣刺鼻,軟語聲響,“阿姻……”

殷肆酒量素來不錯,眼下聲音卻是已有醉意,姻姒撩開蓋頭,見他連步子都有些飄,忙起身迎了上去,口中嗔怪,“你……怎喝了這麽多?”

“之前鬧騰別人,今兒全數還了回來,免不了的……無礙,咳,就是多喝了些……”殷肆一身紅衣,愈發顯得高挑邪惑,他一手扶著床框勉強支撐身子,一手握著她的手,面上微微漾著紅暈,酒氣撲在她的臉上,“阿姻可是等得急了?怎自己摘了紅蓋頭?”

約莫是順了殷肆口中酒氣,姻姒亦有些微醺,好容易才將他扶坐在床上。她呼了口氣,四下張望,倒了杯茶水服侍他飲下,這才想起隔間是浴池,洗把臉或許能令人清醒些許。

握著軟帕正欲離去,卻被那男人一把握住手臂,“……莫走。”

明明是合著眼,卻板著面孔,東商君這般模樣卻是好生滑稽。

“不走不走。”她像哄小孩一般哄他,將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,“我去取水予你醒酒。”

“不要出去……哪裏有大婚之夜,讓新娘子四處亂跑的道理……”

“就在那邊,不出去。”她好笑,將手在他手背上撫了撫,“你放心,我哪兒也不去。”

殷肆這才睜眼,緩緩點了下頭,松手放她離開。姻姒唇角浮著笑,暗忖東商君失態的時候可不是那麽容易看見,洞房花燭夜也算是尋來個便宜……掀開淺紅色的薄紗帷幔,她俯身在池邊浸濕軟帕,折回床榻卻見殷肆坐於床邊,手中拿捏著份紙卷,沈默不言。

心生疑惑,姻姒快步走近,才發現他擅自解了詔德泉底卷軸的封印——“西參親啟”四字實在太過顯眼,掌控欲強烈如他,不可能不想一窺究竟。那卷軸一直被她擱在枕頭下,疏於收整,今日終是要同床共枕,竟被他無意翻找了出來。

“這東西,你是何時得到的?”他望向她,聲音清冷,略略有些發顫,酒似乎也醒了大半。

“回到扶桑之後,離開浮臺之前,玄蒼交予我的。”她移開目光,將手中軟帕擱下,“他從詔德泉底取出,十年來一直小心收藏著。”

“玄蒼?他為何不與我說?”

“其上標註‘西參親啟’,自然是前人留給浮臺的東西,他與你說又有何意義?”姻姒冷笑一聲,立在他身前,一身紅衣如火招搖,“我本想過幾日再與你說,你莫要因此責備於他。”

殷肆想了一下,抖了抖手中的卷軸,“那你可有看過?”

她搖頭,“封印尚存,我自是沒有看過。”

“當真?”

“東商君幾時也會懷疑自己的妻子了?不過……裏面究竟寫了什麽?”她蹙眉,因為殷肆的質疑很不滿,不禁提了聲音,“未經我允,你做這種小人行徑,也不怕折損陰德?”

“私拆密函,我確是小人行徑,卻比不得那些道貌岸然的家夥來得心狠手辣……”他一番話無端顯得有些沒落,寬袖一振,那散開的密函卷軸便落到了女子瀲灩裙擺邊,“……你自己看罷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被家喵跳到床上拍了一巴掌之後,這章竟然不知不覺些了這麽多QAQ家喵點的到底是什麽技能阿餵,每天都來拍我一巴掌好不好啊!本來想寫點生活瑣事的,比如東商君做菜啥的,片段寫好了插在中間有點突兀 ,想了下還是木有放出來,下章算是進入收尾工程了罷,很多開始的秘密要解開了,比如詔德泉底的秘密,比如九龍紫玉鼎被誰埋在海澤陷害東商君,以及……他的決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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